辞镜

【亮虎】温柔陷阱（上）

“比你所知更早的隐匿关注无人问津，是一场循序渐进的温柔陷阱。”

陆虎做虎吉撩聊这档节目也有小半年了，只有零星的几个观众看，个位数。整活儿的时候能得到观众老爷们几句乏善可陈的勉励，多半是“加油”“努力”，连带几个键盘自带的表情。

早年间，收获一句评论陆虎都能乐上大半天，后面期数越做越多，质量自认还算有保障，粉丝数却始终不见涨。评论区冷清得可以，陆虎每次满心欢喜地打开平台，未读消息却只有系统推送，其失落感不言而喻，像兜头被浇了一桶凉水，委屈地想哭。

可社恐如他连隔着屏幕撒泼打滚求评论都做不到，于是日复一日在痛苦中创作，在创作中痛苦。

13年，粉丝突破两位数，一名顶着纯黑色头像的用户在电台底下留言：少些动态，可以适当拍摄弹琴的画面，或露脸。

陆虎斟酌了一个小时，敲敲打打地回复这位热心网友：您说得对，我会好好考虑的，感谢您的建议。

但考虑归考虑，陆虎还是对这个提议有着十分之十的抗拒。平台是视频号集聚地，一成不变的封面和字幕打动不了观众的心。他其实早有预料，冠上个“音乐电台”的头衔，仅凭声音圈粉，数据一定不怎么好看。但这已经是社恐对外连接世界的一大步，至于接来下的一大步，乃是放露脸视频做粉丝福利或圈粉之用。这也算是平台建立到现在形成的不成文规定之一，但陆虎敬谢不敏。

屏幕是最后一层保护壳，怎能轻易说摘就摘？这跟流落风尘被迫卖身有什么区别？

因而电台期数已经做到快破百，播放量依旧愁云惨雾。

巡视了一番自己的后台数据，几个赞，几条评论，零打赏，很好，一切照旧。他悻悻然退出界面，架上眼镜，戴了口罩，出门去买卤煮。

投身到美食的世界中去，陆虎才算真正松懈下来。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。饭点人太多，靠边角的常用位也被占据。老板吭哧吭哧抬锅烧菜，陆虎挠了挠头，食客此起彼伏的点菜声与老汤咕嘟的冒泡声交织成一片，他几次想张口由堂食换成打包，又被噪音掐断，憋得脸色通红。

“来来来，给这小哥让个位。”

犹豫间，卤煮连汤带碗已经新鲜出炉。老板扯着嗓子嚷嚷，热情到陆虎想就地刨个坑将自己埋了。

泛红的范围已经从脸颊烧到了耳后，全方位打量的目光落于他身上，陌生的、热心的、不耐的，什么情绪都有。陆虎觉得自己活像是被当众剥光观览的动物园里的猴儿，黑框眼镜下的眸子四处乱瞥，企图自力更生找出个合适的餐位——实在不行，蹲着也成。

直到一个粉衣外套的男人抬起头，挥了挥手，指根上两对银戒，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熠熠闪光。

长得斯文白净，很有亲和力。

陆虎几乎不作犹豫，捧过微烫的碗身，小心翼翼走到男人对面，冲他腼腆地点一下头，小声道：“谢谢。”

王铮亮应一句“不客气”，将筷架往墙边移一移，方便他搁碗，顺势抽出两根筷子，自然而然递过去。陆虎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，又道了一次谢。

人好好。陆虎模糊地下了个初印象，吃饭途中便忍不住偷眼打量对方。周身气质很干净，唯一的点缀大概是手上戒指。眼镜被摘下放在一边，垂眼的睫毛纤长。唇微薄，很好看的形状，就是有点红。陆虎瞥他碗中浮动的一层辣油，胃部隐痛了一下。放好多辣哦，他好能吃辣。

王铮亮：“学音乐的？”

陆虎一怔，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，含糊地问：“是的，您……怎么知道？”

对方笑了一声，清冽微沉的嗓音，答非所问道：“你干嘛这么客气，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吧？”

陆虎鼓着腮帮子，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，没两秒就收回视线，耳尖发着烫，桌下的手指快要将裤料磨出洞来。

确实看不出年纪，陆虎迟疑，咽下卤煮，懵懵地喊了一声：“哥。”

“你脖子上的吉他拨片露出来了。”王铮亮看样子心情很好，抿出一对桃窝，“其实也有可能是装饰，但我看到了一点磨损的痕迹。”

陆虎慢半拍去摸脖上的项链，抓了两次才碰到硬邦邦的拨片，大概是换衣服出门时就露在外头了，但自己未曾察觉。

心好细。陆虎默默地感慨。

王铮亮擦一擦嘴，对他友好地伸出手：“我叫王铮亮，一个唱见，平时也弹点钢琴，认识一下？”

好感值太高了，陆虎的心蠢蠢欲动地跳起来，摩挲了一下布料，倾身握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：“我叫陆虎，是一名……电台主播。”

“电台？”王铮亮一挑眉，“很好啊，你做什么内容的？”

“音…音乐。”陆虎的声音小下去，摸了摸鼻尖，许是意识到自己心虚太过，又提高了点儿音量，故作大方地摆手揭过，“嗨，就做着随便玩玩的，业余爱好者。”

王铮亮笑笑：“我也是业余爱好者，钢琴是上大学后自学的，本职工作原来不是这个，但后面喜欢，慢慢就转行了。”

陆虎松了口气，他喜欢和这种本身就相对健谈的人聊天，自己无需绞尽脑汁地找话题，只要跟着对方的节奏往下接就好。

于是也放开了些，顺着他道：“嗯……我跟你差不多吧，也是大学时期学的吉他。专业不好找工作，其他东西也干不好，就被人推荐干电台。他们说我声音很催眠，适合做深夜栏目哈哈哈哈哈，后面想想，既能唱歌又能聊天，也挺好的。”

“是挺好的，”王铮亮认真地赞同，“你声音的确很好听，做电台也很合适。”

陆虎暗道声遭，自己的脸一定红了。

于是靠低头干饭的招数掩盖羞涩，轻声说：“也没有啦……哈哈，哥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啊。”

这倒是真心实意的夸赞，陆虎眨着眼，将自己埋进食物的热气中，又弱弱补了一句：“也很适合电台。”

要换作是别人，王铮亮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句单纯的商业互捧，但是对方是陆虎，表情和想法都懵懂地摆在脸上，像某种不谙世事的小动物，眼睛纯净又漂亮，就差把“单纯”二字刻在脑门上。

王铮亮见他快要将头钻到碗里去，忍不住笑了一声：“鼻子要沾到汤了。”

果不其然，又将人闹了个大脸红。

陆虎烫到整个人都发晕，明明以前还勉强能开句玩笑活跃气氛，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，遇到王铮亮就熄了火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哑巴。

哑巴搜肠刮肚半天无话可说，只好喝汤。

“你电台叫什么名字？哪个平台能听？”王铮亮也不嫌他无趣，仍旧温柔又认真地寻找话题，“我说不定能给你捧个人场。”

“啊——”陆虎下意识摇头，腼腆地冲他一笑，“不了吧，没什么名气的。”

王铮亮道：“没名气才更需要捧场呀。”

好有道理。陆虎纠结了一下：“哥你不嫌弃的话，可以下一个xx软件，我的视频都发在那上面。”

陆虎又小心翼翼地道：“搜我名字就好啦，不止电台，我也有做其他内容的，不过就是太糊啦，没什么人看。”

“我也玩xx。”王铮亮掏出手机，“既然那么巧，互关一下呗？”

遇到志同道合的人，陆虎是很高兴的，只是社恐属性让他难以对外伸出示好的手，因此这么多年下来，他的账号虽然在平台里已经混到了最高级别，互关数也只有零星几位。

手机屏幕的亮度稍微低了些，陆虎要凑近一点才能看清王铮亮的用户名，抻着脖子有些吃力，王铮亮干脆起身，跨过长凳，坐到他身边去。

陆虎咽了一下口水，搞不明白自己干嘛要紧张，然而就是很紧张，手指微抖着，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王铮亮的账号昵称。

定睛一看，弹出一个平台认证博主的头像，陆虎的手更抖了。

“对，这是我。”

王铮亮伸指，就着他的手帮陆虎点了关注键，而后熟练地翻起自己的手机桌面，点进APP里，找到最新关注列表，刷新了一下。

陆虎的头像是一只很贴合人物的卡通小老虎，画风很可爱，但王铮亮觉得比起本人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儿。他点击关注，冲陆虎晃晃界面：“好啦。”

陆虎笑不出来。

平台认证的博主诶，粉丝数百万+的大佬诶，自己怎么高攀得上啊？

王铮亮“唔”了一声，撑着下巴翻他的主页：“好多条视频，等我回去再看吧。”

陆虎一惊，差点儿想跪下让王铮亮别往下翻了。他感觉自己像在被凌迟。

“哥…那个，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平台大佬啊…我有点害怕……”

“怕什么？”王铮亮失笑，“什么大佬啊，就是混得久了有几个粉丝，号是团队在管啊，我也没出几份力。”

陆虎并没有因此得到安慰，反而更加心惊胆战了：“哥，你的关注里好像就只有我诶……公司不管吗？”

王铮亮温和道：“别担心。”

“我正在尝试各种方法摆脱瓶颈期，今天遇到你，感觉以电台形式传递音乐也不错。先试试水吧，如果数据好的话就合作，你也能涨粉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
陆虎感动但不敢动，筷子一下一下戳着失了温的汤底，期期艾艾地：“谢谢哥。但我觉得我那电台…也就那样吧。你的提议很好，也许不需要合作，哥你自己搞个电台的热度说不定就很高啦……”

王铮亮不以为然地想反驳，转圜了一下，舌尖抵住上颚，堪堪把欲出口的话咽下去。他实际上不太满意陆虎的处事风格，太软了，把自己放得太低，浑身上下都裹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，只是尖头对准的是自己。13年是这样，到了22年还是这样。

“灵感是从你这儿出的呀，就算后面我自己搞，置顶也会圈你的名的。”王铮亮重新戴上眼镜，得以更清晰地捕捉他的情绪，耳垂粉红，抿着唇角进食，拨片随动作轻轻晃荡，脖颈上若隐若现的血管暴露。

“不用哥……”陆虎着了急，胡椒粉连汤一道呛进喉口，咳得眼尾都浮上一层红，“咳…没关系的，电台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……咳咳、在做，真的不用。”

王铮亮抽了张纸递过去：“朋友之间就不需要计较那么多了吧？”

标榜为朋友，一切逾矩的举动便有了逻辑支撑。两条毫无关联的轨道就此相连，结局如何似乎无人在意。“殊途”真是个令陆虎神迷目眩的词汇，谁会拒绝一个与自己有着几分相近的共鸣，却又全然簇新的人呢？这种潦草又奢侈的关系一旦成立，是否“同归”反而不重要了。

这般想着，陆虎接过了那张纸巾。

王铮亮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儿，陆虎摆摆手，也不知是推拒还是迎合，下意识搭在对方的小臂上。体温相接的触感奇妙，陆虎一怔，紧急止损，瞬间松开手，拉远距离。

过了一会儿，又嘶哑着嗓子笑：“好吧……我是要被大佬带飞了，对吧？”

王铮亮垂下拍他背的手，搓捻搓捻指尖：“嗯哼，可以算是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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